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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革命与中国民族解放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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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民党右派及国家主义者,都以为中国的民族独立解放运动应该由中国人自己的力量来做,不应该接受外力即苏俄的援助;他们的理论仿佛是一民族的独立解放运动中若夹杂了外力,便失了独立性,所谓独立便名不称实了。

       他们这种形式的逻辑,这种关门革命的方法,表面上好像是他们的民族主义更高调些,他们的独立运动更彻底些;可是实际上,若是用他们这样独立的方法,想达到独立之目的,真算是缘木求鱼!他们不是民族主义而是闭关主义,他们不是独立运动而是孤立运动。照他们的方法,关起门来做中国一民族的独立运动,拒绝全世界的同情援助,使中国一民族完全站在孤立无助的地位,此诚为我们的敌人——国际帝国主义之所喜,而陷中国的民族独立解放运动于更孤危更险阻的困境中。

       法国《巴黎晨报》曾说:“英、法、日、美应联合压迫中国,恢复国内秩序,以免赤俄在亚洲势力澎涨,否则奠斯科从中援助之亚洲民族自由运动将发展到中国。”可见帝国主义者压迫中国的计划有国际的联合,而中国的国民党右派及国家主义者,却反对中国民族运动有国际的援助;又可见帝国主义者早已虑到外力援助中国民族自由运动对于他们的危险,而中国的国民党右派及国家主义者,却正是专门拼命反对中国民族运动接受莫斯科的援助。这真巧极了,帝国主义者应该如何感谢他们(国民党右派及国家主义者)!

       他们以为接受外力援助有损独立精神,他们忘记了美国独立战争中接受了不少的法国援助;他们更忘记了现代国际帝国主义所造成之整个的世界革命状况,和前代各国各自革命状况更大不相同。

       现代资本制度已发达到最高形式——统一世界之财政资本主义,即国际帝国主义;因此,全世界的经济成了整个的,全世界政治也直接间接在这整个的经济影响支配之下成了整个的;因此,全世界的统治者压迫者(国际资本帝国主义)成了整个的,全世界被统治者被压迫者(工农阶级及弱小民族)对于统治者压迫者之反抗,也汇合起来成了整个的世界革命。各处弱小民族及被压迫国家的解放运动和各帝国主义国家内的工农阶级解放运动,都是这整个的世界革命运动之一部分,而有相互的密切关系;因为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之第二十六年,已经是对于资本主义造成的革命对象——统治全世界的国际帝国主义革命时代,而不是十八世纪各国各自对于本国统治阶级革命的时代了。

       在此整个的世界革命时代,任何国家的革命运动,任何属性的革命运动——阶级的或民族的,都不是国民党右派及国家主义者所想像之一国家一民族关起门来独立革命可以得到成功的。

       这还是理论一方面,现在再说事实。俄国十月革命总算是最成功的了,然而革命的军事终了后仍然要对小资产阶级让步,仍然要受帝国主义不断的威吓。英国屡欲用兵力压迫苏俄,都因为英国工人反对及各殖民地革命运动之兴起而作罢;最近洛迦诺会议中进攻苏俄之密谋方定,而英国大罢工突起,势不得不暂时停顿。土耳其民族革命之成功,不用说是因为有苏俄很大的援助。土耳其的民族革命总算成功了,基玛尔居然趾高气扬的杀戮共产党了,并且想离开苏俄了;殊不知英法两帝国主义还未倒,他们仍旧向土耳其夹攻,尤其是最近英国抢夺莫塞尔,于是基玛尔再回向苏俄。中国及波斯在俄时代所失各种权利,若不是俄国无产阶级革命成功,如何能够收回?去年中国五卅运动初起,英、法、德、美各国的资产阶级的政党及其政府,一致宣传中国五卅运动是义和团一类的排外运动,嗣因英、法、德、美、俄、日本的工人及其政党纷起援助,才不便这样宣传。中国的五卅运动,因为有各帝国主义国家内的工人同情援助,使各帝国主义者不得不提出他们久已忘记了的关税会议来敷衍中国人;并且英国帝国主义者因为恐怕中国五卅运动引起印度人的觉悟,也拿出一点小小让步和缓印度资产阶级的感情。现今弥漫全世界之民族独立运动,如欧洲之墨西托尼亚、皮沙拉比亚、布哥维那、西里西亚、克洛西亚等,如亚洲之波斯、阿拉伯、叙利亚、土耳其、阿富汗、爪哇、中国、印度、高丽等,如非洲之摩洛哥、埃及、阿尔及利亚等,莫不有苏俄之后援。最近摩洛哥中悲壮震动全球的里夫民族之失败,《巴黎晨报》说:“阿白杜尔克林之降,可使俄、德不复抱法国必败于摩洛哥之梦想,法国虽死一百七十万人,然终能一再表示其自卫之能力,阿白杜尔克林固可依恃法国之恩慈,但宽恕非忘却前事之解,阿氏与布尔希维克及日耳曼之接洽,法人不能忘也。”小小的里夫民族,为数不及一百万,军队只六万五千,前曾击破西班牙十万大兵,继又和法国苦战一年有余,今虽不幸失败,其所加于法国之损失如此之大,此固由于摩洛哥人勇敢善战,而俄、德、法各国共产党人援助之力亦不小,《巴黎晨报》只说法国不能忘阿氏与俄、德之接洽,却不肯说出阿氏更与他自己国中“不爱国”的法国共产党接洽也。

       依据这些事实,现代整个的世界革命运动中各部分相互关系之密切,已非常明显。

       现在,我们再研究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前途和世界革命之关系是怎样。

       中国是英、美、法、日、意、比等帝国主义国家共同掠夺的市场,而不是那一个帝国主义国家的殖民地;所以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第一个对象是国际帝国主义,而不仅仅是那一个帝国主义的国家。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第二个对象是国内军阀,因为他们是帝国主义者用做掠夺中国利益压制中国民众之工具。所以中国的民族解放运动,必须是由集中民众的组织,民众取得武装,解除军阀的武装,一直到和帝国主义者武装冲突之胜利,才能够达到民族解放的目的。

       中国现有的直、奉两系军阀,只要有一系存在,都是民众的大敌,都是束缚民族解放运动之万钧锁链;国内军阀比起英、美、法、日任何一个帝国主义的力量来,却只是九牛之一毛,何况国际帝国主义的力量,那更是大莫与京。所以,中国的民族解放运动,不但高等华人之友谊的磋商和资产阶级之和平要求,等于痴人说梦;即令有困苦的革命争斗,这种争斗,若不得到苏俄及全世界无产阶级有力的援助,使这争斗能成为长期的一直到和各帝国主义国家内的无产阶级革命汇合起来,完成整个的世界革命,也是不会完全成功的。

       那么,或者有人以为反正中国的民族解放,非到世界革命实现不会成功,待到世界革命实现了,国际帝国主义覆灭了,中国问题也自然解决了,现在中国民族便无须努力做这不必要的革命争斗。这种见解非常之错。

       不但在主观上,世界革命是世界各民族中革命民众之共同义务,任何革命民众,都不能取这种机会主义的可耻态度;并且在客观上,被压迫国家弱小民族的民族革命运动,和各帝国主义国家内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二者汇合起来,才能根本推翻国际帝国主义,才能成就整个的世界革命,譬如一车之两轮,缺一不可。我们若坐待世界革命机会之到来,而自己不努力于反帝国主义的民族争斗,使帝国主义者得集其全力以镇压其本国内的无产阶级革命,则我们所坐待之机会,或至永远不会到来。所以,中国的民族解放运动,固然不应如国家主义者所主张,关起门来独立革命;也不应如机会主义者主张我们自己不必努力,只坐待世界革命之到来。在实际的历史现象上,全世界反帝国主义的民族革命高潮,也是和各帝国主义国家内的无产阶级革命高潮,在相互影响中平流并进。中国是国际帝国主义所共同征服的国家,自然不能幻想马上就会有和帝国主义者武装冲突的胜利之可能;但我们在这世界革命高潮中之可能的责任,是不断的努力,不断的争斗,不断的摇动帝国主义在中国之势力,不断的和帝国主义者争夺中国现有的武装——尚未为帝国主义者所有的武装如冯玉祥、唐生智等军队,甚至于已为帝国主义者所有的武装如直、奉两系军队——不断的扩张民众的武装,如民团、商团、红枪会、农民自卫团、工人自卫团、工人纠察队、学生军等;经过这样的长期努力与争斗,才能够解除军阀的武装,才有联合别的被压迫国家如苏俄等和帝国主义者武装冲突之可能。帝国主义在中国之势力摇动一分,他们国内的无产阶级革命潮即高涨一分;中国民众的武装及接近民众的武装扩张一分,军阀的势力即削弱一分,亦即中国民众和帝国主义武装冲突之期接近一分;如此长期争斗之结果,再和各帝国主义国家内的无产阶级革命汇合起来,才能够根本推翻统治全世界的国际帝国主义,才能够实现世界革命,才能够使中国民族得到完全的解放。

       在政治上,中国是国际帝国主义共同征服的国家,在经济上,中国是国际帝国主义共同掠夺的市场,不根本推翻统治全世界的国际帝国主义,中国民族不会有完全解放之可能;因此,中国民族解放运动之背景及其必然的途径,可称为一切民族解放和世界革命关系之模范的说明。

       国民党右派及国家主义者关门革命的方法,固然不合实际;有些国民党左派,自以为赞成世界革命表示特别急进,其实这并不算什么特别急进。中国民族革命,只是整个的世界革命之一部分,赞成世界革命的人无有不赞成中国民族革命,尽力中国民族革命的人也应该尽力世界革命;尽力世界革命即是尽力中国民族革命,这两件事是很难分开的,因为这两个革命的对象只是一个:统治全世界的国际帝国主义。

       中国的民族革命者,不但要尽力世界革命,并且要努力研究世界革命的现状及其趋势;换句话说,就是:不但要懂得本国的真实状况即其历史发展到了甚么阶段,并且要懂得世界的真实状况即其历史发展到了甚么阶段,更要懂得本国和所处的世界之革命的关系是什么一种形势。懂得了这些,然后所定革命的策略及行动,才适合实际,才不至于落后或空想。

       现在已经不是闭关时代了,世界各部分的革命运动,因为相互影响之关系日渐密切,已成为整个的不能分开了,凡是一个民族革命者,头脑中若没有一个世界革命形势之具体的图画,并且时常检查这图画中有无错误而加以改正,则口中虽说赞成世界革命,实际上仍旧是关门革命。


                                             一九二六 · 五 · 三〇




        1926年7月25日《新青年》(季刊)第五号

                                                        署名:陈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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