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的教育思想——从进化观到马克思主义

    陈独秀（1879-1942）是我国近现代史上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也是对中国教育近代化曾有过重大影响的教育家。陈独秀早期主要受到进化论的影响，在教育思想上带有明显的进化观的痕迹。在五四运动前后，即1919-1920年前后，陈独秀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他的教育思想也转而表现出进化观和马克思主义交叉复合的特点，并提出了平民教育、革命教育等带有马克思主义色彩的教育主张。

    一  深受进化论影响的教育思想

    1858年7月1日C.R.达尔文与A.R.华莱士在伦敦林奈学会上宣读了关于物种起源的论文，宣告了达尔文—华莱士学说的诞生。1859年出版了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一书，在其中，达尔文阐述了他的进化论观点。达尔文认为，生物都有过度繁殖的倾向，而生存空间和食物是有限的，因此生物必须为生存而斗争。由此推演，进化论观的核心思想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进化论是涉及生物学界或者说是自然科学界的思想，陈独秀深受进化论思想的影响，高度推崇进化论，他认为“近代文明之特征，最足以变古之道，而使人心社会划然一新者，厥有三事：一曰人权说，一曰生物进化论，一曰社会主义。”[1]陈独秀还把这种自然界的进化观运用于人类社会历史领域，“自宇宙之根本大法言之，森罗万象，无日不在演进之途，万无保守现状之理；特以俗见拘牵，谓有二境，此法兰西当代大哲伯格森（H·borgson）创造进化论所以风靡一世也。以人事之进化言之：笃古不变之族，日就衰亡；日新求进之民，方兴未已：存亡之数，可以逆睹。”[2]“人类文明之进化，新陈代谢，如水之逝，如天之行，时时相续，时时变易”。[3]因此，面对着近代中国固步自封、不求进取的现状，陈独秀发出了“可与当世争衡？”的感慨，认为中国若“不适环境之争存”，将“退归天然淘汰”[4]。

    在进化观的影响下，陈独秀提出了独特的教育改革思想。以下主要例举三个教育思想：青年教育思想、道德教育思想和取法西洋教育的思想。

    （一） 青年教育思想

    在青年教育方面，陈独秀首先从进化的角度就青年教育的重要性进行了论述。他认为“青年之于社会，犹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耳。新城代谢，陈腐朽败者无时不在天然淘汰之途，与新鲜活泼者以空间之位置及时间之生命。人身遵新陈代谢之道则健康，陈腐朽败之细胞充塞人身则人身死；社会新城代谢之道则隆盛，陈腐朽败之分子充塞社会则社会亡。”[5]他号召青年能够自觉奋斗，能够自觉新鲜活泼的价值和责任，能够“奋其智能，力排陈腐朽败者以去”，把陈修腐败视为洪水猛兽和菌毒。具体地说，陈独秀希望青年能做到以下几点[6]：

    1、 自主的而非奴隶的。即有自主的权利，而非处于奴隶的地位，要获得政治上、宗教上、经济上以及男权上的解放；

    2、 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要持进步的态度，改进固有的伦理、法律、学术、礼俗；

    3、进取的而非退隐的。陈独秀认为在生存竞争的时代，只要一息尚存，就毫无守退安隐的余地。他希望青年能够排除万难而前进；

    4、世界的而非锁国的。陈独秀认为世界各国的制度文物，它们遵循共同原则的精神，渐趋一致，青年应该顺和潮流，放宽视角，采取世界的态度；

    5、 实利的而非虚文的。即青年应注重学以致用；

    6、科学的而非想象的。陈独秀认为近代欧洲之所以优越于其它民族，科学的功劳不在人权的功劳之下。科学和人权就如车的两轮，因此青年也应奋起直追，以科学和人权并重。

    （二） 道德教育思想

    在关于道德教育方面，陈独秀提倡废除旧道德，同样有着进化观的痕迹。陈独秀认为，无论人类进化到何种程度，道德都是必须的，“野蛮半开化时代，有野蛮半开化时代之道德（如封建时代之忠孝节义等是）；文明大进时代，有文明大进时代之道德（如平等博爱公正心等是）……但有二人以上之交际，当然发生道德问题。”[7]既然道德是必须的，那么旧道德能否继续适应新时代呢？陈独秀接着指出，“盖道德之为物，应随社会为变迁，随时代为新旧，乃进化的而非一成不变的，此古代道德所以不适于今之世也。”[8]这也就意味着，陈独秀基于承认道德教育的重要性，但基于人类进化的观点，他排斥旧道德继续存在的必要性，提倡用新道德取代旧道德。因而，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大量发表文章摒弃孔教，就是十分正常和符合情理的了。

    在《新青年》第2卷第3号上发表的《宪法与孔教》这篇文章中，陈独秀针对要把孔教纳入宪法的观点，争锋相对地指出，现今所讨论的问题的中心，不是孔教是否宗教问题，也不是孔教能否入宪法的问题，而是“孔教是否适宜于民国教育精神之根本问题也”[9]。关于能否适宜民国教育精神这一点，陈独秀从时代的变迁出发，做出了十分否定的回答。他指出，西洋所谓法治国者，其最大的精神，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绝无尊卑贵贱之殊……共和国民之教育，其应发挥人权平等之精神，毫无疑义，而孔教的根本教义是三纲五常，它是别尊卑明贵贱的阶级制度，是不合于民国教育精神的，“孔子生长封建时代，所提倡之道德，封建时代之道德也；所垂示之礼教，即生活状态，封建时代之礼教，封建时代之生活状态也……于多数国民之幸福无与焉”[10]。

    （三） 取法西洋教育的思想

    面对着民国时期世界各国竞相角逐的格局以及中国各种事业败坏已极的现状，陈独秀认为西洋文明是处于中国文明之上的，中国的教育“方之欧美，犹未及万一。即此万一之萌芽，其成分十之八，仍属科举之变相”[11]，是“伪教育”，若以“东洋式的伪教育”而求竞进，将不可得，因此必须取法西洋的“真教育”。

    陈独秀所谓的“真教育”，有如下几大方针[12]：第一，是自动的而非被动的，是启发的而非灌输的；第二，是世俗的而非神圣的，是直观的而非幻想的；第三，是全身的，而非单独脑部的。这也就意味着，陈独秀主张的教育，是符合儿童心理的教育，是追求适用的自然科学知识和日常生活的教育，也是要求运用体操发展全身训练的教育。

    这种“真教育”，陈独秀后来把它称作“新教育”，并对它进行了进一步的深入阐述和改进。他认为当时的教育的缺点，主要集中在两方面，一是犯了主观主义，二是犯了形式主义，这是旧教育的表现。新教育和旧教育的区别在于教育的方法和精神。“无论什么教育，要研究他的时候，只要方法新，精神新，并不在科目的新，就是研究现在大家所公认的旧教育，只要他方法新，精神新，还是有用的。就是外国文、算学、博物、理化，研究他的时候，要是方法不新，精神不新，还是白说的”[13]。因此，新教育的新在于：教育要趋重社会；要注重启发的教育；要讲究实际应用。

    综上，可见，笔者认为正是当时世界各国的角逐竞争，以及中国溃败的惨状符合了进化论关于“生存竞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竞争图示，从而印证陈独秀的进化观。在进化观的影响和指导下，早期的陈独秀大胆提倡改革旧教育，提倡新教育，提出要取法西洋教育，即使在微观教育层面，陈独秀的青年教育思想和道德教育思想也是具有革新意识的。

    二 进化观和马克思主义交叉影响的教育思想

    在五四运动前后，尤其是十月革命后，陈独秀的教育思想明显地受到了来自马克思主义的影响。陈独秀在论述教育与社会、工人教育问题时就带有这种理论色彩。当然，陈独秀的教育思想并未完全摆脱进化观的影响。如果说进化论原本是运用于自然科学领域，而陈独秀把它的理论价值扩大化的话，那么马克思理论则原本主要就是运用于社会历史领域的思想。陈独秀的教育思想是在进化观和马克思主义观缠结之中产生的。在马克思主义观的影响下，陈独秀对其之前的部分教育思想也进行了一定地修改。

    从陈独秀的以下论述中，我们可以证实陈独秀思想中的马克思主义倾向和进化观的缠结。在《国庆纪念底价值》这篇文章中，陈独秀对共和政治进行了批评。他认为“共和政治为少数资本阶级所把持，无论哪国都是一样，要用他来造成多数幸福，简直是妄想。现在多数人都渐渐明白起来要求自己的自由与幸福了，社会主义要起来代替共和政治，也和当年共和政治起来代替封建制度一样，按诸新陈代谢公例，都是不可逃的运命”[14]，“由封建而共和，由共和而社会主义，这是社会进化一定的轨道，中国也难以独异的”[15]，此外，陈独秀在《如何才是正当的人生》以及《马克思的两大精神》这两篇文章中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

在上述两种思想的共同作用下，陈独秀的教育思想主要有如下改变：

    （一） 关注工人教育问题

    《新青年》第7卷第6号发表了陈独秀的《答知耻》这篇文章，在这篇文章中，陈独秀就工人教育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陈独秀认为，工人的教育十分重要，但不能以工人教育为由作为减少工时、增加工资的必须条件，“社会上有钱不做工的人很多，因何理由要强迫穷人非增加教育时间不能减少工作时间呢？工人劳力所生产的价值，远在他们每日所得的工资以上；这工资以上的剩余价值，都被资本家抢去，叫做‘红利’分配了”，“若资本家借口教育、储蓄问题来阻止减时加资，实在是笑话”[16]。

    （二） 提倡教育提高和普及

   陈独秀认为，“一国的学术不提高固然没有高等文化，不普及那便是使一国的文化成了贵族的而非平民的，这两样自然是不能偏废”[17]，因此，大学程度要提高，同时也要普及，提高而普及的办法，就是全国多设大学，各大学中多收绝对不限资格的自由旁听生。

    （三） 主张革命教育

    陈独秀改变了改良的教育思想，主张青年学生要摆脱懦弱情怀，进行革命，不可“不问政治”。陈独秀认为，若学生寻找任何不革命的道路，如道德救国，基督教救国，农村救国，人道互助，地方自治，而不问内政的话，迟早是军阀官僚革青年的命。

    （四） 对教育与政治、社会等问题的看法

    陈独秀早期在阐述教育与政治的关系问题时，虽视教育和政治关系密切，但认为教育为社会进化的根本，“盖一群之进化，其根本固在教育、实业，而不在政治，然亦必政治进化在水平线以上，然后教育始有发展的余地”[18]。陈独秀在后期，对以上看法进行了修正，认为教育界不能不问政治，视政治为教育发展的条件。

    在教育与社会的关系问题上，陈独秀修正了早期认为教育着重是发展个人的观点，认为教育不能与社会分离，教育的力量着重在改造社会，“若教育与社会分类，是即个人效力甚微，其不经济实甚。盖社会支配个人，其力量大；个人支配社会，其力量小，理至明也。[19]”教育与社会分离，还会造成学生训练的效力、学术上应用的效力和文化普及的效力降低。从陈独秀对教育与社会关系的看法来看，他是受到了马克思主义对社会与个人关系的观点所影响的。

    综上，五四运动前，陈独秀的教育思想早期是受到了进化论的影响，五四运动后，陈独秀的教育思想，受到了马克思主义观和进化观的双重影响。正是由于受到了马克思主义观的影响，陈独秀提出了工人教育的思想，提倡教育普及，提倡社会力量大于个人力量，提出教育不能和社会相分离等观点。进化观和马克思主义观不是截然对立的两种理论。也正是陈独秀接受进化论的思想，从而为其相信社会主义将取代资本主义，相信马克思主义提供了基础。正如某些成果所说的，进化论是马克思主义产生的三大自然科学的基础之一。

[1] 戚谢美，邵祖德.《陈独秀教育论著选》【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26.

[2] 同上：21.

[3] 同上：43.

[4] 同上：21.

[5] 同上：19.

[6] 同上

[7] 同上：107.

[8] 同上

[9] 同上：75.

[10]同上：84.

[11]同上：127.

[12]同上：129-131.

[13]同上：229.

[14]同上：262.

[15]同上：263.

[16]同上：250.

[17]同上：278.

[18]同上：135.

[19]同上：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