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气若虹——写在《金粉泪》创作70周年

前些日子，得到一本安庆市陈独秀研究会编注正式出版的《陈独秀诗存》，读诵之余，思绪

万千。其中，最为感人的是由56首七绝组成的大型组诗《金粉泪》。恰逢今年是《金粉泪》

创作70周年，遂提笔写下这些以为纪。

《金粉泪》是陈独秀在特殊的背景和环境下拼发出的愤慨之声，是历史的真实写照。1932年

10月15日，陈独秀在上海因叛徒出卖，被国民党军警逮捕。这是他一生中第五次被捕。不久

押解南京。1933年4月26日，伪江苏省高等法院以所谓“危害民国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

后经本人上诉、抗辩和社会人士呼援，1934年6月30日，又由国民党最高法院改判为8年。从

宣判这天起，陈独秀由国民党陆军看守所羁押至伪江苏省第一模范监狱，即南京老虎桥监狱

，开始漫长的牢狱生活。初到监狱时，条件非常恶劣，经过抗争，稍有改善。狱方给他一间

牢房，取消了“不准亲属探亲，不准通信，不准读书看报”三不准的苛刻限制，心情逐渐平

静下来。但是，积聚在心中的愤恨和不平仍难消散，于是，以诗为媒，倾吐自己所思所想所

爱所憎。

在《金粉泪》后稿的末端，署有“所谓民国二十三书”。“所谓民国”说明陈独秀不承认当

时的国民党政府。“二十三年”即公元1934年。历朝历代，仁人志士在囹圄中留下了不少悲

愤激昂之作，象陈独秀这样指着鼻子骂“当朝”却没有见到过。这些诗作在当时不可能公开

发表。后来，陈独秀挚友汪孟邹到监狱看望他，见到诗稿，提出要，陈独秀就给了他。汪孟

邹，安徽绩溪人，早年接受康有为、梁启超维新思想，后倾向革命。1903年在芜湖长街开办

芜湖科学图书社。1904年陈独秀应约将《安徽俗话报》由安庆迁至芜湖科学图书社编辑出版

。1913年，汪孟邹接受陈独秀建议到上海开办亚东图书馆，曾大力发行《新青年》、《新潮

》等进步刊物，经销《每周评论》、《向导》以及鲁迅、郭沫若、胡适、高语罕等人著作，

为新文化发展起到很好的作用。汪孟邹得到陈独秀诗稿后，十分珍惜，苦心收藏，终于完好

保存下来。“五四”以后，陈独秀忙于革命活动基本不做诗，从1918年到1937年8月出狱前

近20年间，仅存这首组诗，可见其珍贵。解放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陈独秀的诗文还不

能公开发表。大概基于这些考虑，汪孟邹于1953年2月11日将这首诗原稿上交了有关部门，

并写了一个便条，说道：1936年或1937年，因事到南京，便到监狱去看望陈独秀，“他拿这

金粉泪五十六首给我看。后来我和他说：‘你给我拿去，让我的侄辈和同事都去看看罢。’

他便给了我了。这个册页，有一个时期，很不容易收藏，只有东收西收的，有时连自己也记

不清是藏在那里了。今天捡出，十分难得，故把来历写下。独秀不曾署名，也无印章，我也

应该为之证明。”诗稿原件现藏于上海中共一大纪念馆。1982年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辑的

《中共党史资料》第四期首次将该诗公开发表，1983年上海《党史资料》丛刊第3辑又发表

了全诗原稿影印件。这样，这首诗得以广泛传播。

陈独秀国学深厚，诗艺精湛，他的诗作深受世人称誉。《金粉泪》这首在特殊条件下写成的

组诗，从命名到全诗营构和遣词用句都别具匠心。20世纪30年代初，日本帝国主义入侵中国

，蒋介石对外实行不抵抗方针，对内发动内战，弄得国家衰危破败，民不聊生，然而国民党

的达官显宦依然在南京这个“六朝金粉之地”过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陈独秀身陷桎梏，

仍满怀一片爱国哀民之心，以“泪”控诉和痛斥这一切。诗的首篇，用五代后晋石敬塘割让

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为喻，斥责蒋介石断送东北等地给日本侵略者，表明作者对国家、民族命

运的关切和为国效力的期盼。尾首则结论性的指出，国民党政府必将是“一世兴衰”的败局

，自己虽身受磨难，但锤炼了意志，激发了勇气，将能更好地报效国家。中间各首一事一议

，或揭露，或讥讽，或控诉，或斥责，或抒发心中的郁恨和情怀。他批驳蒋介石诬指“五四

”运动为“亡国祸”，讥斥如果用这种反动逻辑，那辛亥革命“更不该”，只有张勋复辟才

可以“拈须微笑”；他谴责汪精卫等“珊珊媚骨”，为着“低头分取一杯羹”，卖国求荣；

他揭露国民党政府要员尔虞我诈、贪污腐败的种种卑鄙行径，斥责他们是一群“亡国”的“

妖孽”；他痛斥蒋介石官兵凶恶残暴，虎狼似的““榨尽民间血”，“杀人如草不闻声”，

“血腥吹满雨花台”，倾诉老百姓的悲痛疾苦，“白发翁温双跪泣，乞留敝絮过冬天”，“

入室无人拘妇去，婴儿索乳苦哀号。”全诗语言平实，笔锋锐利，手法多变，深入浅出地勾

画出一张张丑恶嘴脸，一幅幅凄惨景象，一帧帧真实的历史写照，堪称史诗中的绝唱。

大革命失败后，由于种种缘因，陈独秀受到不公正对待。但是，他无论受到何种诬指、非难

和波折，矢志不移，毫不气馁，对革命前途充满信心。连国民党特务头子徐恩曾为劝告陈独

秀降伏在与陈独秀“接谈之后”也不得不承认：“我发现他的态度相当倔强……，仍不肯放

弃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他虽己被中共开除党籍，但仍以真正马克思主义者自命。”(台

湾版：徐恩曾《我和共产党斗争的回忆》)陈独秀自己在给伪江苏省高等法院的《辩诉状》

中说得更加明白，他说：“共产党之终极目的，自然是实现无剥削无阶级人人‘各尽所能各

取所需’的自由社会。……共产党是代表无产阶级及一切被剥削被压迫人民的政党，它的成

功，是要靠多数人民之拥护，而不尚少数的英雄主义，更非阴谋分子的集团。予前之所行所

为，即此物此志，现在及将来之所思所作，亦此物此志，‘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一息尚

存，予不忍眼见全国人民辗转悲号于外国帝国主义及本国专制者两重枪尖之下，而不为之挺

身奋斗也。”在法庭上，陈独秀“态度自若”，面对法官的提问，理直气壮，对答如流，锋

芒直指国民党反动政府，当场数百名傍听者无不为之感动。《金粉泪》是陈独秀这一思想和

志气的又一表现形式。以诗言志，抒发情怀。1937年8月，陈独秀被无条件释放出狱后，拒

绝蒋介石国民党的官位和金钱的诱惑，孑然一身。在贫病交加的日子里，他依然放我，仍撰

文鼓动民众抗日救国，“作歌告少年，努力与天争。”

“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读了《金粉泪》，一个铁骨铮铮、浩气凛然的高大

身影耸立在脑际久久不能消逝，迷蒙中似乎也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