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倾机会主义”帽子亦应摘掉

一

    中国共产党主要创始人陈独秀去世半个多世纪，他头上戴的“政治帽子”，经常随着政 治气候的需要而变化，因此他的政治结论迟迟定不下来。有人统计，他先后戴过9顶“政治 帽子”，这在历史上是罕见的，可以进入“吉尼斯”大全了。现在《中国共产党历史》，还 剩下一顶“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现在事实说明，许多政治帽子是莫须有的。

    为什么陈独秀“盖棺”而长久不能定论呢?究其原因，我认为有5个方面：其一，陈独秀 在探索中国革命道路上，一方面是有功之臣，他对推动中国历史的进步，为国家为人民为共产党的创建和发展有巨大的贡献，时至今日，有目共睹，已形成共识。另一方面，他在探索 中国革命的道路上犯有这样或那样的错误，中国大革命的失败他是有责任的。问题是过去只看重错误的一面，而且将错误无限上纲，甚至斥之为敌人，这是不可取的，也是不实事求是 的。其二，大革命失败，我们党处在幼年时期，马列主义水平不高，客观上敌我力量悬殊，斗争情况又十分复杂，党内有些同志戴着“左倾眼镜”对待陈独秀的错误。其三，大量历史 真实材料属于绝密档案，难见天日，没有事实证据，不能定论。其四，陈独秀的检查是实事求是的，他检查的要害是执行了“共产国际”和“联共(布)”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他和他 的一些同志虽然抵制过，但无能为力。在那种情况下，他的检查当然通不过，而且加深了“ 共产国际”和“联共(布)”对他的不满。其五，前苏联在我们党创建时期和建国初期，确实给了我们许多重大帮助，我们也不应该忘记。另一方面，“共产国际”和“联共(布)”不了 解中国革命斗争的复杂性，他们远在天边，发了许多不切实际的错误指令：他们派驻中国的 代表在几起重大历史事件中绕开中共，直接同国民党蒋介石谈判，达成让步协议：更重要的是苏联“老大哥”从自己的需要(国际政治、外交、环境)出发，对国民党右派作出退让。许 多因素造成大革命失败，事后将全部责任推到中共和陈独秀头上。正如中共中央党史办原主 任胡绳所说：“陈独秀冤枉。”

二

    陈独秀是一本厚厚的宝书，他经历了历史上几个时期，如推翻满清王朝、辛亥革命、反对袁世凯复辟、新文化运动、创建中国共产党、国共合作、大革命失败等。陈独秀从一名书 生到创建共产党，并连任一～五届共产党总书记，对中国革命有着巨大的贡献，是有功之臣。同时，他也是一位争议很大的人物，经过漫长风雨岁月，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陈独秀的政治问题终于逐步恢复了历史的真面貌。这些都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研究近代史和现代史不能不研究陈独秀。他是一位反帝、反封建、反军阀而勇于冲锋陷阵的大无畏的英雄。陈独秀一生八次被通缉，五次被逮捕。第一次被通缉是在1898年杭州求学 时，最后一次被逮捕是在“九·一八事变”后 1932年10月的上海。他先后因反对满清政府 、反对北洋军阀、反对袁世凯复辟、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国民党蒋介石，而不断遭到追 捕。从当年的敌伪档案和许多友人亲见的历史材料看，陈独秀每次被捕都临危不惧，在敌人的法庭上，他大义凛然，威武不屈。五年的铁窗生活不曾动摇他的革命意志，出狱后断然拒 绝蒋介石许诺的高官厚禄，甘愿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他在国民党法庭上的《辩诉状》，慷慨激昂，义正词严，曾轰动当时的大上海，直到今天，读来仍然激动人心。艺术大师刘海 粟到狱中看他，他即席为刘写了一副对联：“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国民党 的军官知道陈的大名，向他索字，陈挥毫题写：“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充分体现了共产党人的高尚情操和无畏气概。

    研究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必然要研究陈独秀。陈独秀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 五四”运动的总司令。他于1904年创办《安徽俗话报》，先后发表五十多篇文章，文笔犀利，豪情激昂，贯穿着鲜明的反帝反封建的主题。1915年又创办《新青年》杂志，高举科学和民主两面大旗，教育和影响了一代知识青年。1919年“五四”运动，从反对“巴黎和会”到宣 传十月革命，宣传马列主义，为共产党的创建准备了一大批优秀人才。

    研究中国共产党历史，必须从研究陈独秀和李大钊开始，他们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时称“南陈北李”。从动议到创建到发展，历经许多艰难曲折，倾注了陈、李的全部心 血。陈独秀连任中共中央一～五届总书记，为中国革命做出了重大贡献。

三

    陈独秀的政治问题，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

    （1）从大革命失败到建国后的“文化大革命”结束。在这个漫长的时期内，对陈独秀 的评价基本上是否定的。1927年的“八·七”会议不让时为总书记的陈独秀参加，在“左倾 ”路线的错误领导下，他的实事求是的检查通不过。从批判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到批判“ 托陈”取消派，再到开除陈的党籍，陈独秀的政治问题不断升级，政治帽子越戴越多，越戴越沉重，甚至成为阶级敌人。陈独秀坚持反蒋抗日，坐了五年国民党大牢。1937年陈独秀出 狱后，我们党内的“左派”先生竟拒绝陈参加抗日统一战线；更有甚者，还有人无端污蔑他是汉 奸，说什么他每月拿日本人300元活动经费。这不仅引起党内同志的反感，而且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许多社会名流和国民党左派还站出来，要造谣者拿出证据。因为他们知道陈 独秀是一贯反帝反封建、反蒋抗日的，是民族英雄。那种不负责任、乱扣政治帽子的行径，给党造成了极坏影响。本来陈独秀要反驳，经周恩来派人做工作，陈还是听从党中央的劝说 ，没有争论下去。1945年4月21日，中共中央召开“七大”预备会议上，毛泽东指出：“他( 指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整个运动实际上是他领导的”。“我们是他们那一代 人的学生”，“由他集合起来(一群人)这才成立了党”。“将来我们修中国历史要讲一讲他 的功劳”。遗憾的是，这些重要讲话长期做为绝密文件而不为人知。可是，毛泽东晚年时， 又在讲话中将陈独秀和叛徒、坏人放在一起。“文化大革命”时期，对陈独秀更是全盘否定 。

    (2)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在这期间，全党全国开展了真理问题大讨论，理论上弄清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使我们党逐步回到实事求是的思想路 线上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的思想比较活跃，我国理论界、学术界和党史界，对陈独秀的问题进行了研究，并有新突破。1984年，胡耀邦同志对陈独秀的问题有一段很好的讲话：“陈独秀复杂的一生应当根据详尽确实的材料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得出正确结论。过去很长时间对陈予以全盘否定是不公正的。陈在本世纪的最初二十几年中为中国革命建立了 很大的功劳，后来犯了错误，但也不能将大革命的失败完全归咎于陈。”又说：“在这种条 件下(作者注：指当时的主客观情况以及复杂的历史条件)，陈独秀是很难不犯错误的。”“ 要像鲁迅写章太炎那样，有一种深远的历史眼光，采取厚道公正的写法，这样才能正确评价 前人，深刻吸取历史教训，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实事求是的精神，使人受到教益。”

    这一时期研究陈独秀的主要进展有以下几点：

    一是，随着解放思想和改革开放的深入，对陈独秀的政治问题，禁区开放，坚冰打破，但乍暖还寒。一方面，长期“左倾”思想的惯性，有个认识过程、转变过程，另一方面，大革 命失败前后的许多重要历史文件，以及直接参与中国革命的共产国际和“联共(布)”的指令 、文件、档案，因保密而无法澄清。二是，胡耀邦同志对研究和处理陈独秀的问题指导思想比较明确。三是，中央对陈的错误性质做了原则定性，由过去的全盘否定到一分为二，对陈的历 史功绩基本肯定，对其所犯错误做了客观的分析。四是，对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这一时期虽然对研究和解决陈独秀政治问题的指导思想比较明确，但没有重大事件的 “详尽确实的材料”，以致难以“深入细致地分析和恢复其本来面目。”

八十年代后期到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内国际发生了许多重大变化。在国内，首先是中共中央从1987年到2002年先后召开了中国共产党十三次到十六次四次代表大会，修改了党章，修改了中国共产党历史。对陈独秀的问题，肯定巨大功绩，客观地对待错误，最后只剩下一 顶“右倾机会主义帽子”。其次，中国的改革开放更加深入，已从计划经济体制，逐渐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逐步同国际经济接轨。中国的经济持续、快速发展引起全世界的关注， 思想政治领域也进一步开放，这有利于陈独秀问题的研究。国际上，1988年苏联共产党为托 洛茨基问题平反：1991年苏联解体，接着俄罗斯公布了苏联共产党历史档案，公开了《共产国际和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六大本)。这些档案资料引起许多同志的震惊和 气愤，事实真相终于大白，特别是涉及陈独秀犯严重右倾错误的三大问题，即对待“国民党 二大”、“中山舰事件”、“整理党务案”的所谓“三次大退让”，还有对蒋介石、汪精卫 的依赖，以及不重视党直接掌握武装的思想等。“三次大退让”都是共产国际和“联共 (布 )”及其驻华代表直接参与谈判和指使的。陈独秀和党内许多同志曾经抵制过右倾退让，其做法不仅无效，而且加深了共产国际和联共(布)对陈独秀的偏见。大革命失败有多种因素， 把所有责任全部推到中国共产党和陈独秀身上是不公正的。现在的《中国共产党历史》，虽然肯定陈独秀从建党直到大革命运动前期都有巨大功劳，并说这是基本方面，但还是保留了 “右倾机会主义”这顶帽子。

    最后，我个人的意见是：建议中央将陈独秀政治问题，特别是“三次大退让”的事实经 过通过媒体予以披露。《共产国际和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广大党员和群众 是看不到的，最好也能公开出版（已经公开出版，本会可邮购，1920-1927年第1-6辑，邮购费230元；1927-1931年第7-12辑，280元--编者按） 。这些资料能让广大党员和群众知道事实真相，也是对党员进行党史教育的好教材，相信广 大党员和群众的觉悟，他们肯定有个正确的判断。其次，我想起胡耀邦同志的话，写陈独秀这样一位对革命有过很大贡献的历史人物，要有一种深远的历史眼光，要采取厚道公正的写 法。在弄清陈独秀主要错误标志的“三次大退让”事实之后，还要给陈独秀戴上“右倾机会 主义”帽子，实在令人费解。这样处理历史有功之伟人，难道深远吗?厚道吗?公正吗?我认为 ，盖棺还不能定论。我相信，中国共产党的历史，还会修改，陈独秀对中国革命有巨大贡献，他的最后一顶“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终将摘去，到那时，陈独秀的灵魂便可以安息了。 （2003年4月，张劲夫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