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璞平同志: 青島學友寄來你的大作《陳獨秀之死》(青島出版社2004年10月出版),看看目錄知道實是寫的「陳獨秀的最後十年」。這樣,內容更多了,形成一本沈甸甸的書,你付出了辛勤的勞動。 這個選題實在是太好了。這段日子,是陳最艱苦的十年,也是展現其政治品格最光彩的十年。他是國共兩黨,同時重點打擊的對象,這個「三角關係」極富戲劇性。在接二連三難以想像的沈重打擊下,陳一再表現出他的浩然正氣。在監獄裡,在敵人的法庭上,他的豪狹氣質、視死如歸,不亞於季米特洛夫在國會縱火案中,敵人法庭上的風采。可以說,在我國法庭歷史上,寫下了最光輝的一頁。畫家劉海粟到監獄裡看他,向他索取墨寶。他寫下一個對聯:「行無愧作心常坦,身處艱難氣若虹。」出獄時,胡適約他赴美,以安心著述。他困日寇入侵,國難當頭而斷然拒絕,決心投入抗日救亡運動。蔣介石以高官收買他。他說:「你殺了多少共產黨人,包括我的兩個兒子。又把我關了這麼多年。現在,請我當你的部長,不是異想天開嗎!」但是他還有一句話:「你要抗日,在抗日這一點上,我可以和你合作。」這是怎樣的民族大義!王明、康生誣陷他是漢奸,受挫的並不是陳獨秀,首先是共產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周恩來、徐特立緊急行動,進行安撫、斡旋、勸慰,他們感到被動了。許多報紙起而為陳辯解,撰文者是民主黨派,負責人和一些大學校長等社會知名人士,連在北方戰場的聶榮臻也為此表示憤慨,說:「陳獨秀是能用錢買到的嗎!」他的入川,並非因為受挫,去「苟度餘生」。當時他可去哪裡?能去延安嗎?能去蘇聯嗎?他幸虧拒絕前往。有不同於斯大林政見的國際戰士,全被殺害,何況陳獨秀反對斯大林的右傾路線鬧翻了臉。他可去美國,他應該去嗎?於是,他到江津石牆院找個安靜的地方,著書立說,他最終感到安慰的是,「且喜疏狂性未移。」 (註:他在江津農村,貧病交加時,有詩言志:「何處鄉關感離亂,蜀江如幾好棲遲,相逢須發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 他剛烈的性格,昂揚的精神依舊,這表現在他「出了監獄,就進研究室」的行動上,表現在對文字學的研究,政治理論的思考和世事的關切上。直到他的終年。 這些事,你在書中寫了許多,多得多,我為什麼情不自禁地重述?總希望取得共識才好。 打開書的勒口,端詳你的玉照,一位多麼清秀,又是多麼優秀的年輕朋友,我怎能不對你講真話,真誠交換意見呢! 《陳獨秀之死》是非常好的書,選題好,文筆也好。但又是一本叫人感到有些遺憾的書。
一、 《序》的作者,對你的傳主是完全否定的,說他「在政治上一步步走向死亡。」說這本書的「真正價值所在」是說明「他被歷史無情淘汰和抛棄的必然性。」你的書,從總體上看不是這樣的。不要責怪《序》的作者。這不過是前一時期社會政治風光的反映,一代人,不止一代人都是這樣看的。蘇聯檔案解密,使世人才清楚地看到了陳獨秀和斯大林的矛盾。陳獨秀居然斗膽一再提意見,反對斯大林的右傾路線(斯大林說蔣介石是「革命的中心」,說離開國民黨就是「離開革命」),最後陳忍無可忍,有《告全黨同志書》。檢查了中共作為國際的一個支部,執行了錯誤路線。逐被免去總書記職務,而後又成了替罪羊。 毛澤東早期對陳獨秀多麼尊敬。說:「對我思想影響大的,莫過於陳獨秀。」「他是五四運動的總司令。」「是他召集了一些人,這才成立了黨。」在陳去世前兩個月,他在延安還想到陳獨秀。說:「將來修史要講講他的功勞。」可是他掌權之後,批高饒、反右、反彭德懷……都帶著批判陳獨秀。對陳如此念念不忘,為什麼?這是「一邊倒」的政治需要吧,1952年,斯大林生日那天,把中國的托派一網打盡,作為獻禮。當然也是政治需要。 《序》的作者保持著「輿論一律」時代的觀點,一點不奇怪。但是,他沒有注意到《毛選》中已悄悄刪去誣陷陳的語言。前蘇聯早通過法院給托派平反。中國托派是從監獄中給悄悄放出來了,但沒有平反。這樣操作當然也是政治的需要。「平反」,不是說抓錯了、關錯了嗎。這需要勇氣。 寫《陳獨秀之死》,涉足歷史科學,而科學所追求的是「真」。序的作者,局限於政治層面,政治操作看眼前的需要,追求的是「功利」。這就構成了《序》和全書之間的矛盾。
二、 作者作出努力了,反映了大量史實。這是很大的貢獻。作為身在其位的人,旁務及此;很不容易!有些史實的述說,是叫人耳目一新的。例如,陳獨秀是一大到五大的總書記。離開黨之後,六大如何評說他的呢,這就很重要了。 作者說:「六大對陳獨秀的評說是公道的。六大制訂的路線,和陳獨秀在1927年11月間致中央的信中的基本思想是吻合的。雖然中央沒有重新肯定他在一些問題上的看法,但這也算是用另一種方法認可了他的正確。」 作者對陳獨秀這樣評說:「陳獨秀低估了政治鬥爭的復雜性、殘酷性,忘記了『人在江湖,身不由主』的道理。」這是說學者型的政治家,一味追求真理,而不懂得權術。說得深刻,這是陳獨秀悲劇造成的原因。但莎士比亞說:「只有道德(當然包括政治品格)才能傳之久遠的未來。」我們從大的歷史跨度看,不正是這樣嗎? 璞平同志:我認為大作中最重要的是第十九章。陳獨秀暢談自己對民主問題的思考。這是他晚年最重要的理論貢獻,也是至今引領着時代潮流的思想遺產。他的這些說法,過去散見在一些地方,你滙總、編篡為一體,完整、具體而生動。這是全書最光彩的部分。可能正因為如此,你在提要中不得不有了一些保留的語言。例如說:「他過於迷信自己的獨立思考,沒有將自己融入火熱的民族解放運動中去。而是閉門造車,思考出所謂最後的政治見解」……這是審時度勢,不得已而如此吧。這是因「陳學」長期是「險學」,心有餘悸的一種反映。的確是不容易,不能唱高調。司馬遷的「史德」,可謂高矣!他忍著巨大的屈辱和痛苦,寫下《史記》,這「無韻之離騷」,他筆底風雲,指點江山,可是寫到漢武帝,他怕了……,怎能沒有顧慮呢!陳獨秀是個奇人,他在面對「立即處決」押赴南京時,居然在火車上呼呼大睡,坦然值之。嚴秀老(人民出版社社長)說他是「三千年之大偉人!」不無根據,陳獨秀的偉大當然不僅在此,值得我們思考。
三、 看來,「陳學」是「險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這是社會的進步。人說現在是「早春二月」,乍暖還寒,但春天畢竟到來了,北京紅樓東側,前些年紀念五四的碑碣,上面主要是毛澤東,居然沒有「五四運動」的主帥陳獨秀,當時只能如此。現在紅樓西側五四大街竪起了大型浮雕,第一位即陳獨秀,題為「曙光」,意味深長。這說明當年以陳獨秀為主帥的新文化運動是中華民族的曙光。現在,又雲散日出,陳重新又站了出來,這是新世紀的曙光。教育部頒發全國的中學生教材,也重新肯定了陳獨秀的應有歷史地位,肯定他是建黨元勳和「五四運動」的主帥。20世紀之初,中國就發生了這兩件大事,這是全國史學界多年斬荊披棘,在「陳學」還是「險學」的狀況下,努力澄清的歷史事實。教科書的變動,是「陳學」研究取得的標誌性成果。標誌着「陳學」還是「險學」的時代過去了。 另外,你在第十八章的提要中說,「他的文稿被竊,心靈又遭重創,思想已經日趨固執消沈。」東西丢了,情緒沮喪、懊惱人之常情。以此評說思想消沈,是否有點失當。你說:「在貧苦之中,他再次拒絶了蔣介石的誘惑利用,和中共善意的援助,以此來保持自己最後的一絲尊嚴。」果真如此,是十分難得的。不是什麼「一絲」了。所謂「中共的善意援助」,指周恩來的往訪。對這件事,我也曾深信不疑。張同老認真考證,說是以訛傳訛,良善的願望而已。周恩來一生謹慎,當時已不可能去鶴山坪了,當更可信。對此可以研究。對這件事,你同樣有極生動的描寫,展示了你的文學修養,這當然也是極善意的。
2005年5月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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