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皖辉:《陈独秀杂文选集》序

2022-6-21 23:22| 发布者: 恭常| 查看:10706| 评论: 0|原作者: 聂皖辉

摘要: 陈独秀是一位饱学之士,文章大家。先生身后留给我们最多的是他的著作,说他著作等身,毫不夸大,单就关于中国革命问题的著述,粗略地估计,也有两百多万字。《陈独秀杂文选集》就是从他卷帙浩繁的著作中,精选精编而 ...

       陈独秀是一位饱学之士,文章大家。先生身后留给我们最多的是他的著作,说他著作等身,毫不夸大,单就关于中国革命问题的著述,粗略地估计,也有两百多万字。《陈独秀杂文选集》就是从他卷帙浩繁的著作中,精选精编而成的。付梓之际,安庆市陈独秀研究会李银德嘱咐我写几句话,我自觉不堪胜任,但还是高兴地领命了,因为,这对于我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可以多读点陈独秀,更好地接近陈独秀,更多地了解一代伟人陈独秀。

       在上个世纪的上半叶,尤其是五四时期,杂文成为一支奇葩。那个时候,最负盛名的有陈独秀、鲁迅、胡适等,他们的文章问世之际,便是洛阳纸贵之时。陈独秀又是他生活、战斗、呐喊的那个时代,杂文园地最具影响的领军人物,他非但是公认的思想界一颗闪烁的明星,也是文坛上的一颗璀璨夺目的明星。陈独秀在中国文化上的功业,即如他在政治上的功业一般,照耀着近代中国,深深地影响着近代中国。

       先生的杂文,有鲜明的政治性、思想性。这是我首先强烈感受到的。选集选取先生的杂文凡四百三十余篇,从开篇《瓜分中国》到末篇《我们为什么而战》,整个的时间跨度达30多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先生为理想而奋斗,为强国而疾呼,遇挫折志不移,经磨难不弯腰。诚如先生1935年秋,在南京监狱中,书赠刘海粟的那副对联所云:“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

       作为学生与挚友,又同为“义门陈氏”的陈仲凡,曾这样评说陈独秀的学问和志向:“先生之学关世运,先生之志济群生。”何以如此?独秀先生于1933年4月20日在自撰的辩诉状中说:“弱冠以来,反抗清帝,反抗北洋军阀,反对封建思想,反抗帝国主义,奔走呼号,以谋改造中国”;“共产党之终极目的,自然是实现无阶级、无剥削,人人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自由社会,决非予等之空想。”正是这一宗旨,先生无论是身处顺境还是身临逆境,始终不忘自己所肩负的革命的、战斗的、前行的使命。

       选集中的绝大部分文章,都是先生这个时期的政论性杂文。而这些政治性杂文,有的以马列主义为指导,全面深刻地剖析当时中国各种社会问题,表现出卓越的政治远见和韧性的战斗精神;有的针对国家的前途命运、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抒发自己的爱国之心和报国之志;有的无情地揭露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罪恶行径,唤起民族的觉醒和激发人民的反抗精神;有的是对反动派、腐朽政治制度的无情鞭挞,为建立科学的文明的进步的社会主义社会高声呐喊;有的是对有志有为青年的谆谆教诲,引导他们扛起革命的大旗,坚定地走革命的道路。一言以蔽之,这些政治杂文,无不是先生新思想的载体,政治观的阐发;无不是先生激情的喷射,战斗足迹的记录。
   
       从选集中的这些政治杂文中,我们大可以读出作者那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国忧民、愤世嫉俗之心,那改造旧社会、建设新社会的远大政治理想。毛泽东于1919年7月14日,在湖南长沙创办的湖南省学联机关刊物《湘江评论》上,发表《陈独秀之被捕和营救》一文。在谈到陈独秀时,毛泽东说:“我们对于陈君,认他为思想界的明星。陈君所说的话,头脑稍为清楚的听得,莫不人人各如其意中所欲出。”文章赞扬先生之余,还从心中发出:“我祝陈君万岁!我祝陈君至坚至高的精神万岁!”此前,1918年9月19日,抵北京的毛泽东,经杨昌济介绍任北大图书馆助理员,结识了陈独秀。毛泽东于1936年对斯诺回忆说:“我第一次同他见面是在北京,那时我在国立北京大学。他对我的影响也许超过其他任何人”。足见毛泽东对陈独秀的崇敬,亦足见,先生的文章,先生的新思想,先生的革命行动,在全社会,在革命的青年中,造成了何等大的影响!

       先生的杂文,富有战斗性、哲理性。先生具有大无畏的精神,他的文章,字里行间,洋溢着战斗的激情和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五四运动爆发后不久,先生在上海的好友料到他“在京必多危险,函电促其南下”,他却气愤地回答说:“我脑筋惨痛已极,极盼政府早日捉我下监处死,不欲生存于此恶浊之社会也。”6月3日,北京学生团上街演说,军警捕去学生170余人,翌日,又有700多学生被捕。连日有这么多的青年学生遭捕,陈独秀愤慨之至,奋笔写下《研究室与监狱》一文。文章写道:“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二:一是科学研究室,一是监狱。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这篇杂文虽说不满百字,却言简意赅,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富有战斗性,富有哲理性。先生那澎湃的革命激情,那对革命青年的关切之心,那追求真理的献身精神,跃然纸上。

       先生是一位敢想敢说敢做敢为的人物,他把社会当作研究室,探索改造中国、改造社会、救国救民的真理。他提出了“出监狱就入研究室”的精神,自己毕生遵循并切切实实地实践。先生在世时,中外反动派都痛恨他,一生不仅经历过一次劫难,八次被通缉,而且遭四次被捕。第一次是1919年6月,在北京因起草并亲自散发《北京市民宣言》,被便衣警察捕去,关押98天后,经营救出狱。第二次被捕是1921年10月,在上海主持党中央工作期间,由于营救得力和查无实据,关了3天被保释。第三次被捕是1922年8月,上海法租界当局以宣传布尔什维克主义嫌疑把先生逮捕。由于北京《晨报》及时刊出10个革新团体联合发表的营救宣言,被保释放。第四次被捕是在1932年10月,国民党当局把先  生看作是“共党首脑”进行公审。先生在狱中写下“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的豪言壮语,表现出威武不屈的气概。先生每一次走出捕房、监狱,就跨入社会这个大研究室,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艰难地探索。认真地读一读《研究室与监狱》这篇文章,确实使人感到:文如其人,斯人就是陈独秀!

       先生一向把杂文当作战斗的武器,因而他的杂文像投枪,像匕首。1919年1月19日,先生在《每周评论》上发表《除三害》一文,公然骂了徐树铮、张作霖、倪嗣冲后,便细细评论了中国的“三害”:第一是“军人害”,第二是“官僚害”,第三是“政客害”。说中国的军人“威吓长官、欺压平民、包贩烟土、包贩私盐,只要洋枪在手,便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说中国式的官僚“一生的志愿,长在谋官做刮地皮,逢迎权贵,欺压平民。国法是什么,官规是什么,地方的利弊是什么,人民的苦乐是什么,一概不问;一心只想发点财,回家享福。”说大多数的政客“都是鬼鬼祟祟的单独行动,东去运动督军,西去联络名流,忙着开什么和平会,把疏通一切法律问题和政治问题,都当作将来自己做总理,做总长,做次长,做省长,做道尹,做县知事,当厘金差事的手段。把这班政客烧成了灰,用五千倍的显微镜,也寻不出一粒为国为民的分子来。”先生断言:“中国若不除去这三害,政治能有清宁的日子吗”!据理评说,深及骨髓,讽刺辛辣,痛快淋漓!

       在《贫民的哭声》一文中,先生公然为贫民张目,为贫民说话,为贫民撑腰。文章写道:“今天这样捐,明天那样税,弄得民穷财尽,钱用到哪里去了?替人民办了什么事?呵!呵!我知道了:养了议员去嫖、赌、恭维督军。养了文官去刮地皮,借外债卖路矿得回扣。养了武官去杀人、抢劫、贩卖烟土。养了法官警察官去捉拿那贫苦的烟犯赌犯来罚钱。现在的时代,还无人敢说政府官吏没什么用处,可惜他们的功效,只造成一片贫民的哭声!”先生在文章的最后,为受压迫受剥削的贫民出了一口恶气,并代表贫民阶层,向丑恶的旧社会发出吼声:“我想这可怜的哭声,早晚就要叫他们听见,叫他们注意,叫他们头痛,最后还要叫他们发出同样的哭声!”先生性格张扬,疾恶如仇,爱憎分明,嘻笑怒骂,皆成文章。

       先生的杂文,富有人民性、教育性。1917年2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二卷六期上,刊登了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一文。他主张:“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大旗……旗上大书特书吾革命军三大主义: 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立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从此揭开了五四新文艺运动的序幕。也正是本着自己所确立的这一宗旨,先生为文总是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释人民之所惑,解人民之所难。民以食为天。先生关注人民的吃饭问题:“常言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法将他止住。’我看人要吃饭,也无法将他止住。”所以,先生旗帜鲜明地指出:人民吃饭的问题,是“二十世纪劈头第一个大问题。”

       先生不避俗语,用明白晓畅、鲜活生动的语言,告诉人民要爱国,要做“强国的百姓”。十九世纪末,帝国主义列强把魔爪伸向中国,把中国当成一块肥肉,都要来咬一口、切一块。先生为此专门写了一篇杂文《瓜分中国》,文中写道:“那晓得中国官,最怕俄国活象老鼠见了猫一般,眼看着他占了奉天,那敢道半个不字。各国人看见中国这样容易欺负,都道中国是一定保不住的了,与其把这个肥羊尾子,让俄国独得,不如趁早我们也都来分一点儿罢。因此各国驻扎北京的钦差,私下里商议起来,打算把我们几千年祖宗相依的好中国,当作切瓜一般,你一块,我一块,大家分分,这名目就叫做‘瓜分中国’。”即便是不识字的人,听到这样的话,也会明白其理,也知爱国之重要。先生在《说国家》一文中,讲明怎么样才算得是个国家,他说:第一,国家要有一定的土地;第二,国家要有一定的人民;第三,国家要有一定的主权。先生这么一说,国家的概念就再也清楚不过的了。

       先生注重创造,他说创造就是进化,世界上不断的进化只是不断的创造,离开创造便没有进化了。在创造精神的推动下,先生坚持用通俗质朴的语言,向世人传播着人生的哲理,唤起人民的觉悟,自觉从愚昧走向文明,从落后走向进步。在《人生真义》一文中,先生明明白白地说:人生在世,个人是生灭无常的,社会是真实存在的;社会的文明幸福,是个人造成的,也是个人应该享受的;社会是个人集成的,所以个人的意志和快乐,是应该尊重的;社会是个人的总寿命,所以社会的组织和秩序是应该尊重的;人生幸福,是人生自身出力造成的,非是上帝所赐……“人生在世,究竟为的甚么?究竟应该怎样?我敢说道:个人生存的时候,当努力造成幸福,享受幸福,并且留在社会上,后来的个人也能够享受。递相授受,以至无穷。”在《有鬼论质疑》一文中,先生说:“人若有鬼,一切生物皆应有鬼;而何以今之言鬼者,只见人鬼,不见犬马之鬼耶?”先生以鬼之不存在,向人民宣传无神论、唯物史观,引导人民破除迷信,解放思想。这不正是先生为人民着想,为社会进步着想么!总之,读一读《陈独秀杂文选集》,是很能让我们长见识的。我们大可以从一个侧面,了解陈独秀的新思想、新观念,了解先生为什么会成为“思想界的明星”,成为五四运动的总司令,在那个风雨如磐的年代,为什么在全国有那么高的声望,那么大的影响,有那么多的人仰慕他,追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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