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是我?不知什么是你? 到底谁是半农 ₍₁₎ ?忘记了谁是 D ₍₂₎ ? 什么顷间,什么八十多天,什么八十多年,都不是时间上重大问题。 什么生死,什么别离,什么出禁与自由空气,什么地狱与优待室,什么好身手,什么残废的躯体,都不是空间上重大问题。 重大问题是什么? 仿佛过去的人,现在的人,未来的人,近边的人,远方的人,都同时说道: 在永续不断的时间中,永续常住的空间中,一点一点画上创造的痕迹; 在这些痕迹中,可以指出那是我,那是你,什么是半农,什么是 D。 弟兄们!姊妹们! 那里有什么威权?不过几个顽皮的小弟兄弄把戏。 他们一旦成了人,自然会明白,自然向他们戏弄过的人赔礼。 那时我们答道:好兄弟,这算什么,何必客气! 他们虽然糊涂,我们又何尝彻底! 当真彻底地人,只看见可怜的弟兄,不看见可恨的仇敌。 提枪杀害弟兄的弟兄,自然大家恨他; 懒惰倚靠弟兄的弟兄,自然大家怨他; 抱着祖宗牌向黑暗方走的弟兄,自然大家气他; 损人利己还要说假话的弟兄,自然大家骂他; 奉劝心地明白的姊妹弟兄们,不要恨他,怨他、气他、骂他; 只要倾出满腔同情的热泪,做他们成人的洗礼。 受过洗礼的弟兄,自然会放下枪,放下祖宗牌,自然会和作工的不说假话的弟兄,一同走向光明里。 弟兄们,姊妹们! 我们对于世上同类的姊妹弟兄,都不可彼界此疆,怨张怪李。 我们的说话大不相同,穿的衣服很不一致,有些弟兄的容貌更是稀奇,各信各的神,各有各的皮气 ₍₃₎ ,但这自然会哭会笑的同情心,会我们连成一气。 连成一气,何等平安、亲密! 为什么彼界此疆,怨张怪李? 大家见了面,握着手,没有不客气、平安、亲密! 两下不见面,便要听恶魔的教唆,彼此打破头颅,流血满地! 流血满地,不止一次,他们造成了平安、亲密,在那里? 我们全家底姊妹弟兄,本来一团和气; 忽然出来几位老头儿,把我们分做亲疏贵贱,内外高低; 不幸又出来几条大汉,把一些姊妹弟兄团在一处,举起铁棍,划出疆界,拦阻别的同胞来到这里; 更不幸又出来一班好事的先生,写出牛毛似的条规,教我们团在一处的弟兄,天天为铜钱淘气; 我们为什要这样分离,失了和气? 不管他说什么言语、着什么衣裳,不管他容貌怎样奇怪,皮气怎样乖张;表面上不管他身上套着什么镣锁,不管他肩上背着什么刀枪,那枪头上闪出怎样的冷光,肮脏的皮肉里深藏着自然会哭会笑的同情心,都是一样。 只要懂得老头儿说话荒唐, 只要不附和那量小的大汉, 只要不去理会好事的先生底文章, 这些障碍去了,我们会哭会笑的心情,自然会渐渐地发展。 自然会回复本来的一团和气,百世同堂。 怎地去障碍,怎地叫他快快发展, 全凭你和我创造的痕迹底力量。 我不会做屋,我的弟兄们造给我住; 我不会缝衣,我的衣是姊妹们做的; 我不会种田,弟兄们做米给我吃; 我走路太慢,弟兄们造了车船把我送到远方; 我不会书画,许多弟兄姊妹们写了画了挂在我的壁上; 有时倦了,姊妹们便弹琴唱歌叫我舒畅, 有时病了,弟兄们便替我开下药方; 倘若没有他们,我要受何等苦况! 为了感谢他们的恩情,我的会哭会笑底心情,更觉得暗地里增长。 什么是神?他有这般力量? 有人说:神底恩情、力量、更大,他能赐你光明! 当真!当真! 天上没了星星! 风号,雨淋, 黑暗包著世界,何等凄清 ₍₄₎ ! 为了光明,去求真神; 见了光明,心更不宁。 辞别真神,回到故处, 爱我的、我爱的姊妹弟兄们,还在背着太阳那黑暗的方面受苦, 他们不能和我同来,我便到那里和他们同住。 十一月十五日 1、【半农】即刘半农(1891-1934),原名寿彭,后改名复,初字半侬,后改半农。江苏江阴人。早年曾参加辛亥革命,后任中华书局编译员,北京大学法科预科教授,《新青年》编辑,积极投身文学革命,为新文化运动的骁将,他和陈独秀、胡适、钱玄同是当时人们共识同称的“四大支笔”、学术思想界带头人。 2、【D】是陈独秀名字“独秀”二字拉丁化写法的第一个字母。 3、【皮】《新青年》7卷2号原本作皮,疑为“脾”误。后同。 4、【凄清】意谓寒凉。潘岳《秋兴赋》:“月朦胧以含光兮,露凄清以凝冷。” 【本事】这首诗作于1919年11月5日,最初发表于1920年1月1日《新青年》第7卷第2号上。1919年6月11日,陈独秀这位五四运动的总司令在群众运动的鼓舞下,以一位普通战士的姿态,直接参与行动,去北京新世界散发亲拟的《北京市民宣言》,遭北洋军阀政府的军警逮捕入狱,在狱中关押了98天。陈独秀的被捕,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各界立即掀起了规模巨大的营救运动,迄9月6日获释出狱。陈独秀在炼狱期间,北大庶务主任李辛白7月13日在《每周评论》第30号发表《怀陈独秀》的一首新诗。出狱后,11月1日《新青年》第6号特刊隆重发了刘半农、胡适、李大钊、沈尹默等写的新诗,欢迎他出狱。为了答谢大家的盛情,陈独秀酬和写了以答刘半农为代表的这首新诗。为了展示他及其战友们提倡新诗、创作新诗的实践成果,全文照录附以备考。 怀陈独秀 李辛白 依他们的主张,我们小百姓痛苦。 依你的主张,他们痛苦。 他们不愿意痛苦,所以你痛苦。 你痛苦,是替我们痛苦。 D--! 刘半农 D--! 我已八十多天看不见你。 人家说,这是别离,是悲惨的别离。 那何尝是? 我们的友谊,若不是泛泛的“仁兄”“愚弟”, 那就凭他怎么着,你还照旧天天见我,我也照旧的天天见你。 威权幽禁了你,还没有幽禁了我。 更幽禁不了无数的同志,无数的后来兄弟。 记着!这都是一个“人”身上的五官百体。 Y--说过: “只须世界上留得一颗橘子的子, 就不怕他天天吃橘子的肉, 剥橘子的皮!” D--! 你安心着,我就把这句话来安慰你。 D--! 我那一天不看见你? 那一天不看见那“优待室”中,闷闷的坐着你? 你向我说: “威权已瞎了我的眼,聋了我的耳。 我现在昏昏沉沉,不知道世间有了些什么事体,世界还成了个什么东西? 但是我没有听见北京城里放大炮,料来还没有什么人,捧了谁家的孩子做皇帝! 我又知道我和这“优待室”,还依然存在,料来哈雷慧星,还没有奋出权威,毁灭这不堪的大地! 只有一件事可以安慰的, 就是我还有一个心,始终依附着我这可怜的,残废的躯体!” 我说, D--! 我与你,又何尝有什么两样? 所不同的-- 只是夜间你睡觉,多几个臭虫耗子,吵得你心烦身痒; 日间你开眼,多看见几个可怜朋友, 为了八元一月,穿那套黄色衣裳! 这都可以恕得, “他们做的事,他们不知道,” 不值得放在心上。 若说是聋,是瞽、是残废, 我与你完全一样。 我便走到天边,也听不见什么好声音,看不见什么好景象。 那“自由”“解放”的好名词,只在报纸上露着一露,“威尔逊炮”中响着一响! 千万斤的压力,不依然在我头上? 手铐脚镣,不依然在我手上脚上? 听! 我摇一摇头,颈上有些什么,响得“声调铿锵!” D--! 唯其是这样,所以我们的责任是这样。 暂且离开了D--,回头说些故事,请大家想想: 朋友们! 一天是极热极闷的天气,太阳落了,大家走出屋子,到街上乘凉。 清快啊! 往来不绝的车马,人人身上,都平分着一份的凉气,一份的月光。 偏是一个所在,阴森森的黑漆门旁, 站着几个“似人”,穿着粗厚的衣服,掮着笨重的枪。 暗暗淡淡一星灯火,照着他枪头,闪出几丝冰冷的光! 朋友! 就是这样! 你若要知道门里是如何景象,先问你自己在什么地方? 你若承认这世界是人的世界,便是捣碎了你的心,也该留一些死灰的感想! 朋友: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这种荒唐话,谁要他遗留在世上? 你们听我说, 要有光,应该自己做工,自己造光-- 要造太阳的光,不要造萤火的光。 要知道怎样的造光,且看我的朋友。 D--! 他造光的方法是怎样? D--! 我不向你多说话了; 若要说下去,便是千言万语也说不清。 你现在牺牲着, 我就请你定着心牺牲; 并且唱一章“牺牲的赞歌”给你听:-- 牺牲的神!牺牲的神! 你是救济人类的福星! 奋斗与你结合着, 才能造成我们的人生, 超度我们的灵魂! 我们天天奋斗— 奋斗胜了,一壁得幸福,一壁是牺牲了体力精神; 不幸败了,牺牲了幸福,还保存了我们人格上的光明。 无论怎样,总得牺牲。 牺牲的神!牺牲的神! 我不拜耶苏经上的“神”,不拜古印度人的“晨”, 只在黑夜中远远的仰望着你, 笑弥弥,亮晶晶! 亚门! 威 权 胡 适 威权坐在山顶上, 指挥一班铁索锁着的奴隶替他开矿。 他说:“你们谁最倔强? 我要把你们怎么样就怎么样!” 奴隶们做了一万年的工, 头颈上的铁索渐渐的磨断了。 他们说,“等到铁索断时, 我们要造反了!” 奴隶们同心合力, 一锄一锄的掘到山脚底。 山脚底挖空了, 威权倒撞下来,活活的跌死! (八年六月十一日夜作) 欢迎独秀出狱 李大钊 一 你今出狱了, 我们很欢喜! 他们的强权和威力, 终竟战不胜真理。 什么监狱什么死, 都不能屈服了你; 因为你拥护真理, 所以真理拥护你。 二 你今出狱了, 我们很欢喜! 相别才有几十日, 这里有了许多更易: 从前我们的“只眼”忽然丧失, 我们的报便缺了光明,减少价值; 如今“只眼”的光明复启, 却不见了你和我们手创的报纸! 可是你不必感慨,不必叹惜, 我们现在有了很多的化身, 同时奋起: 好像花草的种子, 被风吹散在遍地。 三 你今出狱了, 我们很欢喜! 有许多的好青年, 已经实行了你那名言语: “出了研究室便入监狱, 出了监狱便入研究室。” 他们都入监狱, 监狱便成了研究室; 你便久住在监狱里, 也不须愁着孤寂没有伴侣。 小 妹! 沈尹默 自从九月六日起,我们的旧家庭里,少了一个你。 小妹,我和你相别许久了。我记得别你时,看得很清楚, ——白丝巾蒙着你的脸,身上换了一套簇新的绸衣服。 人力车上坐着一位青年的女子,他用手帕托着腮, ——认得他是谁?仔细看来却不是你。 路上遇见三三两两携手谈心的女青年,——他们是谁?听来声音,却都不像你。 幽深的古庙里,小小一间空屋,放着一张尘土蒙着的小棹子,人说你住在这里, 我怎能够相信呢?你从前所说的绿阴阴的柳树,清浏浏的河水,和那光明宽敞的房子,却都在那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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