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市江津的西郊,在那重重山峦深处的鹤山坪,有一个用巨石砌墙围着的一个院子,人称“石墙院” 。现在为国人所瞩目。中共创始人、党的一届到五届的总 书记陈独秀,曾流亡至此。他在这儿度过最后的岁月,并在这儿形成思想的高峰。他长期蒙冤,销声匿迹。新世纪的曙光升起,他又重新向我们走来了。 2005年4月,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往访。16 日晨从成都出发,中午到江津。在街上即看到标志出“石墙院”三个字的大巴,始知近年已经建了一个公路支线的支线直达。“石墙院”是公路的末稍。于是登车前往,经江津长江大桥北头,先是沿江西去,而后曲折蜿蜒上山。走下山来,觉得快到了,不料千廻百折,又爬上更高更幽深的山峦。一路在转弯处,均有“陈独秀故居”路标指示方向。此事虽小,叫人感慨。北京、上海有关重要史迹,学界认定,尚有待问津。(丁注:北京箭杆胡同20号,为陈的故居,且是《新青年》的编辑部;上海渔阳路2号,为一大之前陈独秀建党的活动中心,均还有待整理开发 。)
下得汽车,就到“石墙院”的门前了。它在这鹤山坪的一个小的平坝之上,地势高爽,向西望 去,山外有山,层峦叠嶂,山间云雾缭绕,村落依稀可见,如陶渊明所云“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是一幅美好的山水画。
“石墙院”气势不凡!墙是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巨石所砌成。围了五亩左右(3300平方米)。遥想当年,在这荒僻之地,怎么建成这雄伟的建筑。大门一侧的墙上嵌着“陈独秀故居”的石刻。进得门来,见前庭甚阔,约二亩。碰到馆长夏恒云先生。他说:“几十年间,,风云变幻,不断有人迁入。前边院子里,也挤满了搭建的农户。现在,26家都迁出去了……”江津不简单,这要下决心呀!动迁安置费事,要花许多钱呀!为了建设“陈独秀纪念馆”原房主杨家也迁出了。仲甫先生有知,对此当会不安。所好杨家在石墙院傍建了五楼五底的楼房。上边贴了瓷砖,成为唯一拱卫“石墙院”的建筑。
院子里砌了一个个花坛,地膜复盖许多地方,是在培养草坪,种了一些树,有待长大。市党史研究室的阙洪玉同志来了。她来移栽一棵大些的树,植于陈独秀的雕像之侧。这位大姐,不仅是种一棵树了,她还编写了《陈独秀在江津大事记》,主编了《陈独秀在江津》一书,如同建这纪念馆,都是基础工程。
“你来看,我来解说吧!”阙是一个热心人。可是,她从江津来,正忙着,而讲解员小杨(杨旭)正在旁边。我对阙说:“不好意思,你忙吧。我请小杨讲讲就行了。”她给我留下电话,说:“有事就找我。”
我发现小杨和夏馆长手里都拿着任建树先生新著的《陈独秀大传》。夏告诉我:“快看完了。”夏原是重庆“渣滓洞白公馆”那个纪念馆的负责人,调到这儿,建设这个新的设施。现在这“陈独秀纪念馆”已是重庆红色旅游系列的组成部分,统一建制。“石墙院”如此定位,对“陈研”事业是一个好消息。江津走在前边。杨带我去最后一排房子,这是当年杨家的主要居室,最西头一间,多年是陈独秀和潘兰珍的卧室兼书房了。这儿有一张镂空花隔的老式木床,床前是一张小书桌。这是陈当年在此写作唯一的台子。不免叫人引发太多的遐想:
就是在这儿,他最早对苏联社会主义的本质提出质疑,历史证明了他的论断,对斯大林的大清洗和苏德合击波兰,他愤怒了,写下“旁行越鄰国,势若吞舟鲸;食人及其类,勳旧一朝烹。”的诗句。
就是在这儿,他对“斯大林现象”作了科学的说明,指出这是制度造成的,而不是相反。就是在这儿,他阐明“民主”是人类争取到的成果,没有‘资产阶级民主’这个东西。就是在这儿,他深入进行了文字学的研究。
真是如他所说的,“出了监狱就进研究室”。在这儿直至终年,他进行政治理论的思考和文化事业的研究。他形成的这些观念,到今天仍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旁边是一间大厨房,当年两家合用,西厢两间也是借给陈独秀的。现在修整得清清爽爽,墙上挂着陈独秀手书的一幅对联: “行无愧怍心常坦。 身处艰难气若虹。”
这两句是陈独秀一生,特别是其晚年精神状态的写照。故风靡遐迩,本是画家刘海粟到南京老虎桥监狱探望他,陈所书赠的。只是当时以行草写就,现在墙上是大彖。据说是他到江津这儿之后重新写的。
小杨说:“胡宗南、戴笠来,陈独秀就是在这儿接待他们的。”胡、戴来此深山老林拜会陈是近代史上的趣闻。共产党的总 书记被捕,视死如归。而后又拒绝高官厚禄。在陈遁迹山林之后,日寇大举入侵,蒋派左右手同时前来,请教陈独秀应对之策,当时陈独秀详细陈述了坚持御敌的主张。
胡、戴还是有他们的心术,有意带来了剪报一纸,通报陈独秀,那是报上王星拱(武汉大学校长、前北大理科学长)等人为陈被诬为汉奸所作的声辩。当时,还有沈钧儒先生撰文在《大公报》上驳斥康生对陈的诬陷。胡、戴觉得谈及此事,陈一定会怒火中烧,大骂中共了。其实,陈早知此事,不再谈及。
来到这个房间里,自然使人想到,陈独秀和国共两党,三者之间的微妙关系,多么具有戏剧性!
一个是统领30万大军的统帅,一个是全国特务头子,胡、戴二人从重庆穿过山间的羊肠小道微服而来,乡民不知何许人,而年轻的县太爷来,事先通知“清宫除道”,他对陈独秀的恭谨态度,却使乡民感到了惊讶。
石墙院使陈独秀当年得到一个栖息之地。今天,陈独秀使石墙院得到了光彩。这是天意吗?目前,这远离政治中心、经济中心的鹤山坪石墙院,率先建成了纪念有“党父”之称的历史巨人的最佳之处,这是人为的了。
在这个小坪埧上,杨旭家是唯一农户。现在,她和爸爸在馆里工作,妈妈王晓容主持家务。不久前,她是“石墙院”这个大宅子的主妇。早期她对纪念馆的建立、文物、一草一木的保护是作出贡献的。
乡间没有旅馆。我问:“可以找个地方住住吗?”“当然可以,随你住多久!”杨很热情。晓容同志安排我们住楼上一间。住进去才发现是杨旭的房间,不好意思,太客气了。
杨旭进来,叫我们看她的书架。她翻出一本自己写的《陈独秀生平事迹解说词》送给我,有个性化的特点。我注意到,她叙述了陈独秀如何入住石墙院那人生道路上重要的一步。当然,这也是杨家历史上重要的一页。她说:
“1938年6月28日,陈独秀和潘兰珍乘”民生“号轮船入川。7月2日,到重庆。7月6日,在《新民报》上发表《抗战一年》。7月7日应卢作孚之邀到民生公司作《资本主义在中国》的演讲。7月14日在上清寺中央电台讲《抗战中川军的责任》鼓动抗日。他在重庆一个多月,不停息地联络爱国志士,推动救亡运动,满腔热情,干劲十足! “重庆太热了,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北大的老朋友沈尹默看望他,劝他离开政界,找个清静的地方潜心著述,一位日本留学时的好友邓中纯再三邀请他来江津家中。他8月3日到达。不料邓夫人得知他是‘党国要犯‘,怕受牵连,谢绝他入住。在这种情况下,邓仲纯告知杨学渊…”(丁注:即杨旭父亲的祖父)
“杨学渊时任江津教育局长(丁注:当时一般称为劝学所长),受过五 四运动的熏陶,对五 四运动的主帅的到来,大为惊讶,大为兴奋,安排他住到石墙院来,要求家中妥为招待……。难怪家中拿出三间房子,其中有堂屋一间。”
“陈在南京坐牢五年,刚刚放出来,国民党的特务还在跟踪他,蒋介石还在叮着他,所以杨学渊这样做是冒很大风险的。”
这些年,杨学渊的后裔,为建设“陈独秀纪念馆”而又举家迁出“石墙院”,让出自家的房子,这一义举,继承了学渊先生的精神,理所当然得到人们的尊敬。
杨旭的父母亲,谈到“石墙院”的今昔和当前的家境,看得出,他们有顺境中的愉快心情。还特地拿来《杨氏家乘》(即家谱)三巨册,线装、石印,蝇头小楷,纸已发黄。他们谈到,先祖杨学渊请陈独秀来住,又怕他不安心,就说:“我家的家谱请你订正订正吧!” 晓容同志翻到第三册中的一页,果然有“请当代名人陈独秀订正”字样。做这事,对陈来说真是“杀鸡用牛刀”了。我发现第三册,和第一、二册体例、语言完全一样。陈显然是尊重传统旧规,只是对第三册略为作了些文字上的订正吧。
这儿,入夜蛙声噪耳。天亮前雄鸡报晓,接着是百鸟争鸣。六时整,班车来了,鸣笛,是向远近的山民通知:“我来了!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山民背着竹篓,或挑着河藕沿着山路来赶车。杨家门前就是“终点站”。
晨间,我沿着竹林间的小路走去,竹林茂密、高大,簇拥着石墙院。路,沿着石墙院弧形的墙延伸,一直走到石墙院的后门。这后门是距陈的居室是最近的,这儿是他最常出入的地方。竹林间有小的桌凳。“有竹则不俗”,这是多么幽静、安谧、闲适的地方。陈一定是经常在此小坐。可是,他的心里总不平静。正如谢山先生诗中所说的:“九州事,情难绝,千秋业,肠仍热。正八方昏暗,万家呜咽。……试登高纵目望 秋晴,天空阔。”他那时吃不饱。最后,因吃了发霉变质的东西中毒。现在,先人已去,青竹犹在,它们是仲甫先生品格的见证。原路归来,我才注意到,石墙院的大门前有一个天然的大的停车场,这真是上帝的安排,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多人前来。因为20世纪之初中国发生两件大事:一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一是中 国共 产党的建立。而陈独秀既是“五 四”运动的主帅,又是建党的元勋,在他长期被诬陷、贬损之后,今天,报刊上的大标题是:“陈独秀又向我们走来!”
陈独秀是中 国 共产 党的光荣!
陈独秀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缅怀陈独秀,纪念陈独秀,江津走在全国的前边。
无疑“石墙院”将益加闪现出它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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