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能炼骨 龙性岂易驯——初读陈独秀

最初知道陈独秀，是中学历史教科书上的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一大至五大（1921—1927）的总书记（委员长）的陈独秀，也是造成第一次大革命失败的罪魁祸首的陈独秀，从他开始到林彪反革命集团（加上“四人帮”就十一次了）的十次路线斗争中的右倾投降主义陈独秀。后来，还听说陈独秀是“汉奸（日本间谍）”、“特务”、“托派”。

1927年，陈独秀在中共五大上仍当选总书记，其子陈延年、陈乔年也当选中央委员会，父子三人同时进入中共中央委员会，党史上独一无二。同年，陈延年被国民党杀害；次年，陈乔年又在上海被国民党杀害；幼子陈鹤年也是北京学生运动领袖，后避居香港，直至去世。三子陈松年，自幼随生母在老家长大，侥幸逃脱国民党的追杀。

1932年10月，陈独秀因支持抗战，谴责蒋介石卖国独裁，被叛徒出卖而第四次被捕。消息传出，国民党人纷纷要求“严惩”、“极刑”，《中央日报》宣称陈独秀“反对并图颠覆国民党者，即为叛国”。同时，江西瑞金《红色中华》第37期也报道了“取消派领袖亦跑不了，陈独秀在上海被捕，彭述之也在内……或者还会因祸得福，做几天蒋家官僚呢！”

有这样的汉奸、特务、投降派吗？

陈独秀，1879年生于安徽怀宁（安庆），原名庆同，官名乾生，字仲甫，号实庵。他1896年中秀才，1899年因反清被开除，1901年因反清被通缉，曾入日本早稻田大学读书，1911年辛亥革命后曾任安徽省都督府秘书长，都督柏文蔚。他1915年创办《青年》（《新青年》），1917年被蔡元培校长聘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是提倡民主与科学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和领导人。他1920年首先在上海建立中国共产党组织，1921年在中共一大上被选为中央局书记，作为党的领袖直至1927年。

那么，所谓的陈独秀右倾投降主义或机会主义到底是什么东西？1997年以来，中央党史研究室编译出版了“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根据这些档案统计：1923—1927年大革命期间，联共政治局会议专门讨论中国革命问题112次，作出决定738个，指导中国大革命的路线和方针政策全部来自莫斯科，并且主要由莫斯科派驻中国的代表、顾问亲自执行，或者监督执行，而对此敢于反对和抵制，主张党外合作、独立自主的最坚决的人正是陈独秀。但在1929年1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关于开除陈独秀党籍的决议案》。

1932年10月，陈独秀在上海被捕后，立即解往南京。闻知消息，各界人士积极营救。蔡元培、柳亚子、杨杏佛、林语堂、潘光旦、傅斯年、蒋梦麟、刘复、陶履恭、钱玄同、沈兼士、胡适、翁文灏、罗文干、柏文蔚等人或宣言致电，或私下奔走，连爱因斯坦、罗素、杜威等国际人士也向蒋陈词，以求从宽处理。

陈独秀尽管已被开除出党，但国民党岂能放过这位贡献卓著、影响巨大的中国共产党之父？1933年4月，国民党公审陈独秀，曾为革命密友、后与之绝交的章士钊等人主动为之辩护。陈独秀在法庭上慷慨陈词：“予行年五十有五矣，弱冠以来，反抗清帝，反抗北洋军阀，反对封建思想，反抗帝国主义，奔走呼号，以谋改造中国……”其《辩护状》义正词严，脍炙人口，后选入上海沪江大学、苏州东吴大学的法学教材。随后，陈独秀被判刑13年；次年终审，改判8年徒刑，一直被关押在南京第一模范监狱（老虎桥监狱）。

1919年，陈独秀曾写道，“我们青年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的优美生活。”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8月，南京不保，国民党政府被迫释放陈独秀。出狱后，陈独秀与陈松年一家先后流落武汉、重庆，最后居住于四川江津。 1942年5月27日，贫病交加中的陈独秀去世。抗战胜利后，陈松年四处求人，福建一木材商将陈独秀及其母亲灵柩用木排顺江运回安庆，终得归葬故土。陈松年后来当过会计、教师、窑场工人，艰难度日。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陈鹤年把妻子和子女送回北京，参加革命。但在文革中，长女陈祯祥遭到迫害，女婿致死；次女、幼女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子陈祯祺下放内蒙古13年。

陈独秀不仅是革命家，还是学者、诗人和书法家，否则蔡元培也不会聘他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陈独秀早年文稿，上海亚东图书馆1922年曾出版《独秀文存》三卷，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重版，1996年第2次印刷，共18000册，市面上可能还能搜到。

陈独秀诗稿，公开出版的有：《陈独秀诗选》，吉林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出版；《陈独秀诗存》，安徽文艺出版社2006年出版。台湾解禁后，台静农1990年在《联合报》上发表《酒旗风暖少年狂》，追忆了早期和晚年的陈独秀

其晚年文稿，逝世前曾委托何之瑜等人整理，但至今未见出版。前些年，方继孝曾偶然收藏部分遗稿，其他部分不知是否还幸存人间？

2004年，国内对陈独秀的新结论是：共产国际和陈独秀的右倾错误。

但“托派”的帽子一直没有摘掉。2008年，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了《伯恩斯坦读本》、《托洛茨基读本》，开始重新认识曾经被苏联、中国长期批判的伯恩斯坦、托洛茨基等人。

路线斗争，是党内之争，很多还是同志之争，大可采取民主、和平的方式，对事要分明，对人可团结。何况，对国民党战犯都特赦、和谈了，与美帝、苏修、日寇之国也建交了，陈独秀之类的问题似应全面解决了。

或许，有一日，广场上不仅有孙博士的巨幅画像，也有陈独秀的巨幅画像，这是对历史的还原，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陈独秀同乡、李辛白1919年曾在《每周评论》第25号发表短诗《怀陈独秀》：

依他们的主张，我们小百姓痛苦。

依你的主张，他们痛苦。

他们不愿意痛苦，所以你痛苦。

你痛苦，是替我们痛苦。

    “艰难能炼骨”引自陈独秀《金粉泪》第56首：自来亡国多妖孽，一世兴衰照眼明。幸有艰难能炼骨，依然白发老书生。

     “龙性岂易驯”引自陈独秀《和（冓斗）玄兄赠诗原韵》：暮气薄大地，憔悴苦斯民。豺狼骋郊邑，兼之征尘频。悠悠道路上，白发污红尘。沧溟何辽阔，龙性岂易驯。

     “酒旗风暖少年狂”引自陈独秀《灵隐寺前》：垂柳飞花村路香，酒旗风暖少年狂。桥头日系青骢马，惆怅当年萧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