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雷火其人,山海其文

1、陈独秀与张作霖、张学良

说陈独秀与奉系军阀首领张作霖义属兄弟，好事者甚至称为干兄弟，并非完全危言耸听。1894年，张作霖因报仇杀人而流落营口，投入毅军当兵，后携械潜逃，成为匪首，1902年又被新民知府增韫招编。这段时间，陈衍庶正在奉天（辽宁）为官，张受到陈衍庶的赏识提升。

陈衍庶何许人也？陈衍庶，字昔凡，安徽怀宁人，陈独秀叔父。陈衍庶中举后，进入仕途，长期在奉天盛京、柳河、辽阳、新民、凤凰等地为官，官至知府，财运亨通。他还擅长书画，在北京琉璃厂开设了崇古斋古玩铺，此店60年代改名承古斋，至今仍在。陈衍庶娶妻多房，未有子息，遂过继其兄陈衍中次子为嗣子，此子就是陈独秀。

陈独秀1897年与高晓岚（大众）完婚，次年赴嗣父处，1899年末回到安庆。这段时间，张作霖为陈衍庶属下，只长陈独秀4岁，义属兄弟，自然就有交往。陈衍庶清末挂冠回乡，而张作霖民初成了东北王。

不过，陈独秀并未提及与张作霖关系之事。事实上，陈独秀两岁丧父，自幼性格刚烈，与作风专制的祖父关系不谐，因弃学反清、续娶高君曼等问题也与继父有隙。陈独秀参加革命后，只说从小没有父亲。作为陈衍庶的嗣子，《实庵自传》只字未提。即使生活穷困，也不依赖继父财产。

1927年4月6日，张作霖军队闯进苏联大使馆，逮捕了李大钊等80余人，后将李大钊等革命者绞杀。不知如果陈独秀被抓，能否逃过一死？吊诡的是，陈独秀、张学良后来同被蒋介石监禁：1932年10月，陈独秀在上海被捕，判刑13年后囚禁于南京。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与杨虎城兵谏蒋介石，逼蒋联共抗日。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张25日送蒋介石回南京，一下飞机即被监视，31日被国民党军军事法庭判刑10年，长期关押。

2、陈独秀的“狎妓”与去留

1916年12月26日，从德国留学归来的蔡元培被任命国立北京大学校长。蔡1月4日到任后，首先考虑的是学校人事与管理问题。11日，即聘任特立独行的陈独秀为文科学长（学长类似于分管各科的副校长），中国第一个介绍相对论的夏元为理科学长，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经济学硕士王建祖为法科学长，学界为之哗然。

陈独秀1915年9月在上海创办《青年》（后改名《新青年》），提倡民主科学和文学革命。就任北大后，一手革命，一手教育，北大文科的气象一新与陈的作为不无关系。不过，新派教授的作为势必与旧派人物及北洋政府相冲突，蔡、陈、胡适（陈所推荐）、钱玄同等人备受攻击。1919年3月，关于陈独秀狎妓的传闻甚嚣尘上。同时，蔡也计划改组北大行政机构。

1919年3月26日，北京汤尔和家中灯火通明，蔡元培、汤尔和、马叙伦、沈尹默四人相聚一室，讨论文科学长陈独秀的行为与聘任。汤尔和与蔡元培都曾任教育总长，当初推荐陈独秀的是他，这次反对陈独秀的也是他。四个浙江人讨论的结果，是4月8日在文理两科教授（陈独秀缺席）会上，蔡元培提前宣布废除学长制，成立教务处，马寅初首任教务长。同时，同意陈独秀继续担任教授，并由校方给假一年，实际上是让陈独秀体面的离开北大。

16年（1935年）后，胡适还与汤尔和还争论陈的去留，认为对陈的攻击既无实证，解聘陈也过于贸然。何况，即使狎妓，在当时的文化和道德上虽非正当，也只私德细行。陈如果继续留在北大，他还会南上上海、广州，创立中国共产党，掀起中国革命吗？而且，在李大钊、张伯驹手下，毛泽东的北大图书馆助理员如果待遇更高，心情更爽，他后来对知识分子的态度是否更柔和一些？

3、陈独秀与钱财

陈独秀一生办报、讲学、写作、革命，有胆识，重情义，誉满天下，谤亦随之。继父广有资财，任北大文科学长的月薪也有300大洋，但他自幼不慕名位，不重钱财，对于继父留下的产业从不过问。他全力投身革命、担任中央总书记时，每月也只领二三十元生活费。

1915年，独秀在上海创办《新青年》杂志，把前妻所生的延年、乔年接来。当时老大17岁，老二13岁，但陈独秀不让他们与自己同吃同住，而是睡在发行部门的地板上，白天打工，自食其力，夜晚苦读。继母高君曼不忍，提出让孩子回家吃住，陈独秀不以为然。延年、乔年发奋图强，日后成为革命家。

1938年7月，陈独秀从南京监狱获释，年已60，老病无职，晚景凄凉。出狱之初，蒋介石曾邀陈任职，为陈严拒。陈独秀也拒收国民政府当局和共产党叛徒的馈赠。那么，生命的最后四年，陈独秀如何为生呢？一是偶尔的稿费收入，二是亲戚和朋友的资助，三是北大同学会捐赠，四是为邻里书写楹联条幅、整理文稿而得的接济。死时，身边只有一堆文稿，和陪侍的亲友。

4、陈独秀的刚直与思考

在一定意义上，性格和态度真的决定命运。

陈独秀性格刚烈独立，外号“火山”，不善入时合流，投机取巧，在思想和政治上常常是一个少数派和反对派，在生活和历史上充当一个艰难而别扭的角色。早年的陈独秀，还有乃祖遗风，时有冲动暴烈之举，但他少有私人上的敌人。鲁迅在《忆刘半农君》中，对于“五四”《新青年》时期的同志有个很好的比较：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陈独秀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内皆武器，来者小心！”门是开着的，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胡适的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而他亲近的刘半农，令人不觉有武库。

中国革命从开始到发展，有赖于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帮助；中国革命的错误和失败，也离不开苏联和共产国际的盲动和专横。1922年，共产国际指示中共与孙中山、国民党合作，陈独秀和几乎所有中共领袖最初都表示反对，他也对莫斯科的意志和共产国际的指挥感到不满。蒋介石1927年发动政变，大革命失败后，斯大林需要陈独秀承担全部责任，以抵挡党内来自托洛茨基的批评。2007年4月，鲍罗廷遵照斯大林的指示，改组中共中央，陈独秀被停职；8月7日，共产国际代表罗明那兹禁止陈独秀参加会议，公开批判陈独秀犯有严重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1929年11月，陈独秀因在中东路问题上两次致信中央，竟被开除党籍。逝世前的1942年5月13日，陈独秀著文《被压迫民族的前途》，仍批评斯大林的苏联放弃了以世界革命为中心的政策，代之以以俄国民族利益为中心的政策。

晚年的陈独秀，是在监视监禁和流离失所中度过的。陈独秀自称，绝对不说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痒的话，愿意说极正确的话，也愿意说极错误的话，绝对不愿说不错又不对的话。1932年南京入狱和1936年莫斯科大审判后，他潜心思考，思想大进。1936年3月，陈在《火花》发表了《无产阶级与民主主义》，指出“最浅薄的见解，莫如把民主主义看作是资产阶级的专利”。称“民主主义乃是人类社会进步的一种动力。”“斯大林不懂得这一点，抛弃了民主主义，代之于官僚主义，乃至于把党，把各阶级苏维埃，把职工会，把整个无产阶级政权，糟蹋的简直比考茨基所预言的还要丑陋。”

1940年3月至1942年5月，陈独秀发表了4篇文章和6封通信，后人将这10篇文字集为《陈独秀的最后见解（论文和书信）》（有香港自由中国出版社1950年版）。陈在1940年11月8日《我的根本意见》中提出，应该毫无成见的领悟苏俄廿余年来的教训；民主主义是从人类各时代多数阶级的人民，反抗少数特权之旗帜，无产阶级民主同样要求一切公民都有集会、结社、言论、出版、罢工之自卫由，特别重要的是反对党派之自卫由，没有这些，议会或苏维埃同样一文不值；政治上民主主义和经济上的社会主义，是相成而非相反的东西，而没有民主制做官僚制之消毒素，也只是世界上出现了一些史大林式的官僚政权，残暴、贪污、虚伪、欺骗、腐化、堕落，决不能创造甚么社会主义。

他的最后见解公开后，引起许多争论。陈独秀虽然仍自命为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但胡适、陶希圣认为陈属于左翼自由主义，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大觉大悟，独具思想。《解放日报》则指斥，陈文体现了托洛茨基陈独秀派的汉奸本质。

《独秀文存》，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出版；

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出版；

任建树著：陈独秀传》（上、下），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出版；

王凡西：《双山回忆录》，东方出版社2004年出版；

安庆市陈独秀学术研究会：《陈独秀诗存》，安徽文艺出版社2006年出版。